大部分人写日记,是写给自己,而不是为了公开。
真实是日记的基础,也是日记的魅力所在,我们去读一个人的日记,所有的感触,都是因为对日记内容真实的预设。
但如果写的日记,本来就是为了让成千上万的人看,那这样的日记,应该属于一种文学创作。
疫情之下,名人的日记体文章很多了。都快分不清哪些是文学创作,哪些是真的写自己。
于是,特别想读一读那些纯粹的写给自己的日记,读一读那些偶然被发现的普通人的日记。没有千言万语,只是一件件小事,一点点小感触,还是有力量跨过十年甚至更久远的时光,给我们一些感动。
《马燕日记》
马燕 江苏文艺出版社
马燕,是宁夏一个乡村的女孩,当时她家乡所在的同心县是国家贫困县(注:今年3月,同心县正式退出贫困县序列)。马燕读小学时,家乡大旱,家里准备让她退学。马燕四年级时就有了记日记的习惯,她把自己的日记拿给妈妈看,里面有一句话:上不了学,我一辈子的眼泪都流不干!日记改变了她妈妈的决定,“我的心里苦死了!我就是借钱也要让马燕上学。”
马燕的日记于年由韩石整理后出版,日记改变了马燕的命运,她继续读书,并留学巴黎。新近的再版还补充了马燕成名后的日记,但这部分日记,大概写的时候已经知道要给更多人看,对我的打动远远不如最开始写的那些了。
年月日
今天早晨,天气很冷,我想到奶奶家里去转转……回来,妈妈就骂我,为什么不自觉,连自己的菜都不装,等着叫谁服侍你。这个馒头是从哪里来的,你想过没有,给你俩蒸馒头,我们家连多余的一顿面都吃不上,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家里经济困难。我的病这么大,你还要等我服侍你,你太不自觉了。你念书,又没给我念书。她狠狠地骂了我一顿。当时我有一点儿生气,可我又想了想,我们家里经济确实有困难,如果不是妈妈,我怕一辈子也回不了学校。妈妈不为自己的生命着想,把我们姐弟几个供养着上学去。将来为祖国做一点贡献,也给自己干一番事业,再不要让别人瞧不起我们一家。
书内截图
年月5日
今天下午,我走的时候,我们俩的馒头没有蒸下,我就把门锁上,去给爸爸送钥匙……爸爸给了我元钱,叫我买上几个馒头吃。我就把这元钱拿到小卖部换开,又给了爸爸5元。剩下5元钱,我和弟弟买馒头吃。我想这元钱也是爸爸辛辛苦苦……血一滴汗一滴挣来的,我怎能随随便便拿爸爸的钱呢?我一定要好好学习,将来考上大学,找上工作,再也不为钱的事烦恼伤心了。
年9月9日
今天下午奶奶到我们家来了,就像是妈妈来了一样,我就给奶奶端了一盘西瓜,放在桌子上,又给她拿来毛巾铺在桌子上,叫奶奶吃,我就趴在桌子上写日记。奶奶说:看你写得那样认真,我不知道你在写什么。唉,我们这辈子是白活着了。我说:奶奶你不要这样想,我读给你听。我读着读着,奶奶就流下了眼泪,说:我们一辈子没有本事,让你们都跟着受苦了。我说:奶奶你别这样说,是你们才让我有了今天,如果没有你们,我也不会懂得这些做人的道理。这时,我就想起妈妈说过的那一句话,不管再苦再累,我也要供养你们上学,叫你们成才,长大能为祖国做贡献,再不要像我们这样一辈子白活下去。我一定要让妈妈看清楚我是怎样的一种人。
书内截图
年月日
那天集上,爸爸给我4块钱,叫我和弟弟坐车(回家)。我怎么能坐车呢?父母在外面,面朝黄土背朝天,叫我怎么忍心去坐车呢?这4块钱来得多不容易啊!我怎能随便去花掉它呢?我和弟弟准备步行,从点多开始走,到家中已经5点多了。到家一进大门,院子一片白,一点动静都没有,家里连一个人都没有。今天再没有人说一声:哎哟,我的孩子累死了,赶快休息休息,妈妈给你俩做饭去。我多么想再听一听这声音,可是妈妈已不在(家)了。
我们睡在炕上,感觉有点冷,不知道妈妈在那阴暗潮湿的地面上是怎么睡的,况且她还有病。哎,妈妈真是太苦了,再有多长时间,才能不让妈妈过那酸甜苦辣的日子啊!但愿能让妈妈尽快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。
年4月6日 星期日
忙了一早展的我,还没忙出个头尾,但最忙的还是我的母亲,不是蒸馍就是切苿,不是切菜就是做饭。我打心眼里感激地。母亲为了我,不知吃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累。她到最后支撑不下去的时候,依然为我打开学习大门。在五年级将要决定我命运的时候,妈仍保持冷静。她没有说:“我没钱了,就把你撤回来,供弟弟上学。”依然说:“我会供你,走一步算一步,我不会叫你像我一样的。”可能就是这一句话感动了上天,使有金子般心的叔叔阿姨伸出了援助之手,帮助了我。上学的问题解决了,以后就剩下自己的人生道路了。
《此生未完成》
于娟 湖南文艺出版社
年月,复旦大学讲师于娟博士确诊身患癌症后,写下一年多病中日记。
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,于娟完全放下了生死,放下了名利权情,赤裸裸地去反思和写作。所有的浮躁沉淀了,所有的伪装剥离了,所有的喧嚣远去了,所有的执著放下了,只有一个普通女子,普通的女儿、妻子、母亲对生命最单纯的感悟。在她的日记里,很多读者看到的不是于娟,而是自己。
年5月日
当元旦确诊为乳腺癌癌症四期也就是最晚期的时候,我长舒了一口气,没有哭,反而发自内心的哈哈大笑,因为这个结果是我预想的所有结果中最好的一个,既然已然是癌症,那么乳腺癌总是要强一点。至于晚期,我早已明了。全身一动不能动,不是扩散转移,又能是什么。
发现太晚,我不能手术,只能化疗,地狱一样的化疗……别人化疗时那种五脏六腑的难受我也有,只是,已经不值得一提。那个时候,我还是没有哭。因为我想,坚持下去,我就能活下去。此后六次化疗结束,我回家了。
儿子土豆刚十九个月,他开心地围着我转来转去。
奶奶说,土豆唱支歌给妈妈听吧。土豆趴在我膝盖上,张嘴居然奶声奶气唱道:“世上只有妈妈好,有妈的孩子像个宝。”
话音未落,我泪先流。也许,就是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,我的孩子,就变成了草。
图据于娟博客
年7月9日
癌症是我人生的分水岭。也许人生如月,越是圆盈便越是要亏缺。在旁观者看,我是倒霉的。
其实,我很奇怪为什么反而癌症以来,除却病痛,自己居然如此容易快乐,倒霉与否从来没有想过。我并没有太多人生尽毁的失落,因为,只有活着有性命,才能奢谈人生,而我更多地在专心挣扎努力活着,目标如此明确和单一,自然不会太多去想生命的外延。
三十岁之前的努力更多是因为自己有着太多的欲望和执著,从没有“只要活着就好”的简单。我不是高僧,若不是这病患,自然放不下尘世。这场癌症却让我不得不放下一切。如此一来,索性简单了,索性真的很容易快乐。若天有定数,我过好我的每一天就是。若天不绝我,那么癌症却真是个警钟:我何苦像之前的三十年那样辛勤地做蚍蜉。
名利权情,没有一样是不辛苦的,却没有一样可以带去。
文|花椒
编辑 李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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